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76章七十六(1)

關燈
第76章七十六(1)

宋杞和還未蘇醒,他仰面平躺,雙目閉闔。

他和衣而眠,唯有受箭傷的那側袒開,露出做包紮的麻布。

因昨夜夜半起熱,杜明昭給他全身裹緊被褥,眼下觸碰他的肌膚,已是降為了常溫。

燒是退了。

宋杞和不知何時右臂伸出了被,手裏還攥著她的。

杜明昭低頭垂眸,瞥向他的手臂。

方才她便是後背靠在這裏睡熟。

她,是她夜半無知覺爬上了宋杞和的床?

記憶過於模糊,杜明昭在混沌之中尋不出清明。

她單手捂著眼,懊惱地挪動身子準備下床,誰知身體還未動一分,左手卻被宋杞和拉得過緊,如何也扯動不出手。

杜明昭眼瞅他,咕噥道:“都睡著了,還掙脫不開……”

她坐在那兒,與夢中的宋杞和較勁,折騰半晌,杜明昭稍感疲憊,昨夜一夜都在操心宋杞和的病情,她沒能睡好。

這會兒頭疼的不行。

杜明昭又靠坐回宋杞和身側,她閉起眼似想小憩。

這一回,她沒放任自己再睡過頭。

手心微微傳來些許的溫熱,杜明昭閉眸細思自己遁入的那場夢。

若說一回便罷了,她還能當作是夢,一覺便過。可上回她起熱高燒,分明也做了一次夢。

再與昨夜的那出串在一起,這三起夢仿佛是三塊碎片拼接。

夢裏所見的人還都是宋杞和,是她本當作的那個他。

事真會如此之巧嗎?

杜明昭實在太困了,她身心疲倦不堪,光靠著便又這麽睡過去一個時辰。

直到應庚在外敲了下屋門,出聲喊道:“杜姑娘,您起了嗎?”

杜明昭驚覺睜開眼,她揉揉發酸的眼,坐起身來。

宋杞和的手沒再錮住她的,她雙腳終於落地。

杜明昭應了聲:“我起來了。”

應庚推開門步入,他低聲望向沈睡的宋杞和,問道:“公子他應無事了吧?”

“昨夜的熱是退下去了,今日白日你不必隨我入城,留在宋家吧。入夜還需人手在床邊伺候,得過三日才可安定。”杜明昭掩住嘴,打了個淺淺的哈欠,“若是他白日又起了熱,你們盡快來尋我。”

應庚點頭又問:“杜姑娘您還要進城?”

“得去,我怕萬一有事。”

“不如我先將您送去?”

“不必,我只是去泰平堂坐診。”

見杜明昭往外走,應庚連忙跟上,執意道:“東宏已去點火燒飯了,杜姑娘留在宋家過早吧?待您用過飯後,我送了您再回來便是。”

“昨兒我留了一整夜,若早上再不回去,爹娘該擔心了。”

杜明昭回頭笑道:“我先回去用飯,一會兒你上杜家接我。”

應庚覆而憶起如今杜家爹娘還在等信兒,她與宋杞和兩人親事未定,不好留過久,因而只能道:“嗯,好。”

杜明昭片刻沒在宋家留,轉身折回杜家。

昨兒下過一場大雨後,今日卻是一個難得艷陽天。

清晨的熹微與杜明昭推門時的縫隙,同一時照入杜家院中。

她的視線裏,多了幾只捕食的雞仔。

是何氏早起將雞窩裏的雞都趕出了窩,在院裏餵糠。

何氏聽到開門聲,心覺是杜明昭回家,她從廚房而出,半個身子側在門邊揚首就道:“昭昭,你可算是回來了。”

“昭昭回了?”

書房的窗子敞開半道,杜黎溫書時聽得何氏這話,當即轉動輪椅來到屋門。

杜明昭對上杜家爹娘兩雙隱隱逼問的眼。

“你一個姑娘家,怎好昨夜在宋家留宿?”

杜黎面色不虞,他語氣略微生硬,“我和你娘等到三更天,本說要去宋家要人,可奈何暴雨來的太大,你娘直說不急,待今日你回家了再說。”

自杜明昭和杜黎言明相比謝承暄,她更中意宋杞和後,杜黎看宋杞和是愈發不順眼。

總覺著那臭小子在不知不覺間勾走了閨女的心。

何氏那頭還在揉搓劑子拉成長條,她不時探出腦袋就說:“昭昭,是小宋的病……?”

“爹,娘,”杜明昭嘆了一口氣,“宋……他那處傷有些深,昨夜我清理傷口後守了一個時辰,他還是夜半起熱,我走不得。”

她說宋杞和重傷,杜家爹娘因這話心都揪起。

連一向疼閨女,看宋杞和頗有微詞的杜黎都不免心疼,他問道:“是怎樣的傷,他上哪兒整的?”

杜黎可不想自家和什麽身有結怨之人成為親家。

他是為閨女擇好夫婿的,可不是尋仇。

杜明昭在斟酌,沈默半晌後她開口道:“在奔波路途中箭所致的傷。”

“中箭?”

杜黎與何氏對望一眼,何氏沒吭聲轉頭回廚房熱鍋燒飯,而杜黎卻語重心長道:“小宋那孩子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,昭昭啊,宋家可別是有仇家吧?”

“應當不是。”

這話說完杜明昭又陷入了沈默。

只因她說的心虛。

她能擔保的是宋杞和這次的箭傷與仇敵無關,但卻無法說服自己日後不會有仇家。

京城裏的,可不要太多。

杜黎看杜明昭否定,他因而點頭道:“那應是回溪川縣的路上遭遇了流匪,菏州裏有幾座城近來都不大安寧,鄰郊似總有匪徒流竄。”

“嗯,不過他那傷不致命,我取下箭後只待熬過這幾日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杜黎聽宋杞和性命無憂,當即整個人都輕松了幾分。

恰好這時何氏燒好早飯,她端了三碗面,邊招呼杜黎和杜明昭,“你們父女倆去拿筷子,可別擱這兒杵著了!”

今早何氏做的是臊子面,肉末用油先滾過,滋啦滋啦的香。

杜明昭和杜黎吃不得辣,而何氏卻給自個人添了兩勺的辣子,將面給攪開後,整碗面香味四溢似註入了靈魂。

“要嘗口不?”何氏調笑杜黎直楞楞的眼。

杜黎還真從何氏碗裏夾走了一筷子。

他吸溜一大口,辣得他直哈氣。

何氏趕忙把水遞給他,杜黎卻沒接,反倒是吼了句:“爽,好吃!”

“再分你些。”

說罷,何氏又將碗中的面分了一半給杜黎。

杜明昭在邊小口吸面,她還夾了小撮的腌菜,許是口味偏重,她喜歡拌在面裏。

何氏扒了兩口,待咽下喉後,擡頭看向杜明昭,“昭昭,小宋回了咱撫平村,你當真是要他,再不考慮別人了?”

說起贅婿一事,杜黎如鯁在喉,連飯都咽不下去。

杜黎一拍筷子,“說什麽說,先用飯!”

何氏沒好氣瞪他,“你這也不願,那也不願,先前說好的聽閨女的,這會兒又做啥反悔?”

杜黎給說的拉不下臉,他反駁道:“我這不是,這不是在吃著面嗎?”

“我是問昭昭,又沒和你說。”何氏轉頭看杜明昭,“昭昭,只要是你看上的,娘都答應。”

杜黎暗地裏給了何氏一個眼神:孩子還沒十七呢?

何氏又瞪回去:那你非著急找小謝?

杜黎看她:這不是怕找不到好女婿嗎!

何氏直接冷哼。

杜明昭望著杜家爹娘的眉眼官司,杏眸彎彎如月牙,她笑道:“是,爹說的對,我還未滿十七呢。”

杜黎立馬揚起笑意,回看何氏,無聲說道:“看,閨女都這樣說了。”

可杜明昭的下一句便令杜黎笑容凝固。

她說:“爹娘若是非要等我十七,那便提早問問祈之吧,他若不願,咱們還有的時候能換個人。”

杜黎又是咬牙,憤憤而吃面。

何氏見杜黎吃癟,捂嘴笑了好半天,她看著杜明昭時的雙目十分慈愛,“那等小宋身體好轉些,娘便上門和他說道說道,看他願意不。”

杜黎三下兩下扒幹凈碗,他撂下筷子就去轉輪椅,“我吃好了。”

不等何氏與杜明昭的應,杜黎扭頭就回了書房。

何氏收起眼笑了笑,“你爹是生悶氣呢。”

杜明昭眼裏劃過一抹茫然。

何氏就笑點她的鼻頭,“你爹意屬小謝,可偏你不樂意,你對小宋更親,你爹才會看他挑三揀四的。”

“娘更意屬誰?”杜明昭回問何氏。

何氏一笑而過:“自然是與你一樣。”

……

泰平堂。

整個上午,杜明昭皆在側屋坐診,待到午時歇息,她草草隨意撿素菜就飯解決了午飯,而後便在側屋桌上趴著補覺。

杜明昭的思緒不時飛回撫平村。

不知道宋杞和的病如何了,那只箭沒紮破他的大動脈和骨頭已是萬幸,可到底是入身裏的箭,古代又無好的消毒條件,極其易覆發感染與發炎。

她只希望自己不在村裏的時候,宋杞和的病情穩定點。

杜明昭趴了半個時辰,她睜開眼打著哈欠,擡手擦去眼角的生理鹽水,淺淺伸了個懶腰。

再一仔細聽,卻是聽到屋外有隱約的哭聲。

杜明昭走出側屋,她邁步去往前堂。

因是午時,泰平堂並不接客,前堂之中僅有寥寥無幾幾位看過診歇著待離開的病人。

杜明昭的杏眸再一轉,何掌櫃的身前有一道身影正抓著他的衣袖不放。

“掌櫃的,你們那個小杜大夫在哪?我要見她,我要見她……”

杜明昭腳下往側挪動一步,看清楚來人時她雙眼立馬睜大。

吳氏?

謝承暄的娘怎會跑來泰平堂?

她眼睛不好,那眼疾才給治的在好轉,不好好待在謝家,四處亂竄什麽。

“何掌櫃。”

杜明昭蹙眉就走過去,她清麗的聲音打斷吳氏與何掌櫃的拉扯,“嬸子,你怎不在謝家?”

“小杜大夫!”

吳氏那雙眼球渾濁的眼順著聲音摸索到了杜明昭這處,她的手還抓著何掌櫃沒放。

何掌櫃是早看出她有眼疾,才借力給她好攙扶住人免得摔倒。

杜明昭遞過去手,她想牽住吳氏,“嬸子,先和我去屋裏吧。”

“啪!”

吳氏拍開了杜明昭的手,她一臉的冷,近看之下,吳氏臉頰落有幾道淚痕,是已哭過一回。

“嬸子?”

杜明昭不明所以,“您這樣外出,謝大哥在書院裏不知情,若是回家未見到你,他該會擔心的。”

“謝家!”吳氏卻當即冷意更甚,她的手狠狠抖動,連帶身子都如狂風中的落葉,只是拼命在強撐,“謝家不必你操心!”

杜明昭秀眉皺成一團。

她怎麽聽不懂了?

吳氏究竟來做什麽的?

杜明昭見吳氏不願意與自己走,她直言就道:“嬸子應不是來看診的,找我何事?”

“我是想問你,我是想問你……”吳氏光說這幾個字,音都像隨時要斷了氣,她抖著手指,“你,你可是要我們承暄入贅!”

杜明昭聽這話,第一反應卻是:她不是與謝承暄說清楚了,杜家贅婿不會選他,可吳氏怎麽還是知道了?

在杜明昭要開口的前一刻,吳氏放聲大哭起來。

“你竟要承暄做贅婿,承暄是我唯一的兒,他若成了贅婿,我如何有臉面見謝家的列祖列宗啊?我幹脆尋死得了!”

吳氏再抓不住何掌櫃,整個身子癱倒在地。

“承暄可是要考取功名的,他才考上了案首,你們就要斷了他的仕途,憑什麽啊!”

“是你父親的恩情?還是你治了我這雙眼睛?”

“好,好,不就是一條命,我給你就是了!”吳氏雙手捂住眼,她恨不得把眼睛挖出來,她說的聲淚俱下,爬過來抱住杜明昭的腿,“求求你了,小杜大夫,你開開恩,放過我家承暄吧!”

杜明昭命何掌櫃攥住吳氏的手,制止她在泰平堂將事態鬧大。

可周遭零落的人群,還是將吳氏的話全聽入了耳。

杜明昭面色沈下,她一字一句與吳氏道:“嬸子,我從未說過要謝……承暄入贅我家,這事我亦不可能答應。”

這都什麽事?

弄的她想逼迫謝承暄入贅似得。

“還說沒有?”吳氏被何掌櫃從地上拽起,她奮力反抗掙紮哭喊,“你騙我!”

杜明昭不願和吳氏多說,她神志不清只會更瘋魔。

她扭頭喊何掌櫃:“掌櫃的,你帶她去側屋。”

“不!放開我!”

何掌櫃拉扯著吳氏,可吳氏還在叫,“把話說清楚,我要聽你親口承認!”

吳氏的音漸弱,何掌櫃關上了側屋的門。

杜明昭又喊來王大,“王大,你去書院找謝公子,讓他來接他母親回謝家。”

“是。”

王大立馬奔去找人。

杜明昭沒去側屋見吳氏,她抱臂靠在前堂的墻邊,耳旁依稀有幾道低音嘈雜。

是在議論吳氏、謝家還有她。

杜明昭驀地睜開杏眸,冷光似箭射過去,幾個人被瞪得一個激靈,紛紛閉上了嘴。

一盞茶的功夫,王大折返泰平堂。

他身後還跟著神色焦急的謝承暄。

杜明昭眸光靜靜落在謝承暄的面,她還未開口,謝承暄卻喪魂落魄地走至她身前,低垂頭感歉道:“明昭,實在對不住,我不知娘會今日來泰平堂,更不知……”

“嬸子在側屋。”

杜明昭擡手,打斷謝承暄的話。

謝承暄察覺她態度有多冷淡,嗓子裏全然是苦澀,可這苦果又只能他自己咽下、

他不再多言,擡腳便去了側屋。

杜明昭還是那副無神情變化的臉,候在門口。

屋門一開,謝承暄拉住了吳氏的手,他板著臉頭一次強硬道:“娘,你隨我回謝家。”

“暄兒?暄兒!”吳氏跌跌撞撞由謝承暄牽著,她仍在控訴,“你怎來泰平堂了?娘是來小杜大夫的,這事與你無關!”

“怎麽與我無關了?”謝承暄十分疲憊,“娘,你身子不好,莫要獨自離開謝家。”

因吳氏一意孤行來鬧,平白惹了杜明昭的生意,謝承暄想是因這個杜明昭才會不耐。

“你還說!你是不是執意要入杜家做贅婿?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!”

吳氏眼睛不好,壓根不知道杜明昭就在旁邊,她高喊嚷叫道:“暄兒,我把話放在這了,你要非上杜家做贅婿,娘就一頭撞死在泰平堂,毀了她這樁生意!”

何掌櫃聽後愈發氣悶,“這位嬸子,我們小姐又不曾說過要謝公子入贅,無緣無故的你就怪罪上泰平堂,這不合道理。”

謝承暄臉都通紅了,前堂人眾多,家事鬧到泰平堂,他壓根站不住理,“娘,你快別說了,我們回家。”

“你先說你還要當贅婿不?”

吳氏執拗,偏要謝承暄給個說法。

謝承暄心頭煩躁,雙眸落寞灰暗,“不做了!”

吳氏得到他這句擔保,終於是肯與謝承暄離開。

走前謝承暄還想和杜明昭說幾句話,好生的賠禮道歉,可杜明昭沒給謝家母子一個眼神,她轉身進了側屋。

何掌櫃和王大更是不虞地凝望二人。

“謝公子,你快走吧。”

何掌櫃嘆氣,他是真不願應付吳氏。

莫名大鬧一場,把前堂的客人都趕跑了。

何掌櫃能有好臉色才怪了。

謝承暄苦悶垂眼,他當即牽著吳氏便離了醫館。

謝家母子走後,鬧劇終散場,何掌櫃找去了側屋。

“小姐。”

杜明昭正背手站於側屋窗邊,平視院子發呆。

何掌櫃勸道:“小姐,您別將謝家嬸子放在心上,興許她是誤聽了讒言。”

“沒有。”杜明昭回眸,她唇角微勾,“我倒不是為這個,我身子正不怕影子斜,沒做過的於心更不會不安。”
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何掌櫃松了一口氣,他想起正事,便稟報給杜明昭,“小姐命老奴查的那件事,如今有眉目了。”

杜明昭完全轉正身子,她問:“是什麽?”

“那阿膠糕,竟是藥春堂的辛郎中命人所制的。”

何掌櫃說起王大去城裏四處跑小道信兒,“城西那頭有幾個小乞兒近傍晚時,親眼見過辛郎中與人交談,說的便是那阿膠糕。”

“藥春堂竟還在開業?”

“是為半死不活了。”

何掌櫃還說:“上他家看病的是沒幾個,可難保有別的法子。”

“他家不能看診,便想從我手裏分一杯羹?”杜明昭覺著藥春堂十足的好笑,她杏眸閃動,她的蛋糕可不是誰想吃就能吃的,“辛郎中既想與我一般做阿膠,我倒想看看他是如何做的。”

何掌櫃了悟她的意思,“小姐是要買他們的阿膠?”

“嗯,這事方便做嗎?”

“可以,只不過……”

“不過什麽?”

何掌櫃答道:“藥春堂那阿膠卻不是在醫館裏賣的,王大說他們邪門的很。”

“只要能買到,不管從哪兒的門路。”

杜明昭說:“不用太多,買個十塊便可。”

何掌櫃應:“是,小姐。”

……

應庚與東宏在宋家守了宋杞和足有三日。

這三日之內,宋杞和夜間起過兩回的熱,好在發現及時,杜明昭沒讓他的病情加重。

第四日既過,宋杞和再未起過熱。

杜明昭告訴應庚與東宏,只要不起熱,宋杞和的病便無大礙。

兩人俱是松口氣。

第五日的清晨,杜明昭在家用過早飯後,正要去宋家,村裏竟又響起嗩吶刺耳的聲。

是和曹家那回一模一樣的曲兒。

杜明昭陣陣煩懣,“這又是哪一出?”

她還在抱怨著,門外卻響起敲門聲。

杜明昭開了門,鄭佳妮嗖地鉆進半個身子。

“明昭!”

杜明昭笑問:“妮子,你怎來的這樣早?”

“這不是是我娘有事要問你呢嗎!”

“嬸子托你來問何事?”

“我家那處地裏不是在水溝邊種了藥草嗎?我瞧你家田裏長的極好,可我家那塊蔫兒小蔫兒小的,你知曉為啥不?”

“是水溝的水泡了根?”

鄭佳妮雙眼瞪圓,“是這樣嗎?”

杜明昭頷首,“你回頭隨嬸子去看看,不行我再去你家的田。”

“好!”

鄭佳妮燦然一笑,過後她就揉著耳朵,“這村裏真是沒完沒了了,曹家做法真成了癮,整日喊入村來,我清早在家壓根睡不著!”

“又是曹家?”杜明昭愕然,“曹嬸子的病不是好全了嗎?”

“害。”鄭佳妮嘆息,“這回是為了她那個兒。”

“曹巖病了?”

“可不麽。”

杜明昭了然點頭:“那曹嬸子喊道長來做法不是沒道理。”

“我看曹嬸子才是中了邪,病的不輕!”鄭佳妮毫不掩飾對曹家的痛批,“我才煩哩,整日不讓人安歇。”

“唉,若是辦喜事還好說,眼下這般真令人遭不住。”杜明昭輕嘖,“我倒寧願是見喜事,全村跟著洋洋一派。”

“你說喜事……”鄭佳妮眼珠子一轉,她狐貍似得笑,“你知道蔣家喜事將近了不?”

“嗯?”

“是蔣秀蓮!”

鄭佳妮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,“蔣秀蓮要定親了!”

杜明昭下意識咯噔,她問:“和誰?”

“還能是誰,山泉村裏正家的何永安唄?”鄭佳妮戲謔投眼,“明昭,莫不是你覺著蔣秀蓮會和宋公子……成事吧?”

杜明昭被鄭佳妮戳破心思,稍側過臉,“不是。”

“不是的,蔣秀蓮要嫁去何家咯。”鄭佳妮捧著臉咂舌,“我還當宋公子離了村不會再回來呢,我卻是聽娘說他歸村了,這幾日我咋都不見他呢?”

“他受了傷。”

宋杞和受傷而歸。

鄭佳妮被這個訊息沖擊得不輕。

宋家。

應庚和東宏苦熬幾日,面色都顯露疲倦之態,杜明昭便道:“你們去休息吧,今日我來看。”

應庚卻是搖頭,“杜姑娘,我等還是守在院中吧,主子一日不醒,我等……便不能離開。”

杜明昭聞言,稍蹙起眉。

此前她一直沒懷疑過應庚和東宏的來歷,只當兩人是宋杞和買的家仆亦或者是宋家找來的侍從。

可回過神來,應庚和東宏待宋杞和有多敬重,裏頭還透著一股誓死從命。

這不像一般的侍從。

杜明昭心情微微沈重,她沒再勸應庚東宏兩人,而是擡腳進了裏屋。

屋內,宋杞和已換過一身嶄新的褻衣。

杜明昭坐在床邊為宋杞和把了脈。

他的病情已經穩定,蘇醒也就在這兩日。

在她來前,應庚遵杜明昭的吩咐給宋杞和餵過藥膳粥,她便不再餵食。

但她得換藥。

杜明昭起身彎腰去解宋杞和包紮的肩帶,裏頭裸_露的血紅窟窿模糊不清,她抿唇撒上止血藥和消炎的藥膏,覆又重新為宋杞和包紮。

指尖在麻布上打好結,擡眸的剎那,杜明昭對上一雙半睜開的桃花眼。

宋杞和微側臉,他眼沒完全睜開,有破碎的流光隱在其中。

這一刻,他的眸子暗雜墨色和點點明光。

宋杞和張開幹裂的嘴唇,他啞著嗓子呼喚:“昭……昭?”

是認得了。

杜明昭收回手,她眼眸溫柔,“你睡了四日,終於蘇醒過來。”

“已有四日了?”

宋杞和錯開眼,他又閉起桃花眼,沈沈開口:“我這傷是你給治的?”

“你莫不是撞昏了頭?”

杜明昭笑他,“這村裏除我還有誰能為你看診?”

宋杞和悵然應:“是啊……”

“那日狂風大雨,你非帶東宏趕回村裏,後你徑直倒在了院裏,可是把東宏和應庚嚇壞了。”杜明昭將原本說給宋杞和聽,“他倆夜半上我家尋我,我才知道是你中箭昏迷不醒,祈之……”

杜明昭欲言又止,後頭的她說不出,也不想說。

只是那股急切又迫求的心思,很容易叫人看穿。

宋杞和的桃花眼望了過來。

不知什麽原因,杜明昭的心跳漏了一剎。

宋杞和輕笑道:“昭昭,讓你跟著擔心了。”

他的眼竟比三月桃花還要明媚,無端引人深陷其中。

杜明昭心口跳個不停,她難以再待下去,尤其是與宋杞和孤男寡女共處一室。

於是她起身就道:“既然你醒了,我去喊應庚和東宏來。”

床那頭,宋杞和幽幽的聲音傳來。

“別去。”

杜明昭的腳頓住了。

她後背十足僵硬,像被人自後死死的捏住,動彈不得。

宋杞和還說:“昭昭,你在這,陪我會兒。”

他說的慢,還又是杜明昭拒絕不了的話。

杜明昭心軟,轉過身又坐回凳中,她的下唇瓣被貝齒咬住,留下淺淺的痕跡。

輕輕擡眸,床裏那雙桃花眼卻無絲毫顧忌地在凝望於她。

此時此刻,杜明昭終是懂得鄭佳妮所說的那句話。

一股強_悍卻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籠罩著她全身。

而她,仿若一只想逃卻無處可走的兔子。

那只猛獸,隨時都想將她吃拆入腹。

偏這只猛獸裝弱扮無辜,引_誘獵物心甘情願跳進他設好的陷阱。

而後,他才伸出爪子,將她牢牢摁住。

在猛獸的利爪之下,兔子該跑去何處?

杜明昭在想這個問題。

她面上神色變化微妙極了,宋杞和看得十足興味,他試探性的擡起不太痛的右臂,伸到了床沿。

他看著她,蠱惑道:“昭昭,把手給我。”

杜明昭無知覺地遞過去了手。

她這樣的乖,引得宋杞和眸子裏的興奮一湧而出,那股火光雀躍的跳動著,似乎要把克制已久的情緒通通點燃。

他舌尖擦過尖牙,抵了下上顎。

杜明昭沒察覺自己過於縱容他,只是問:“怎麽?”

宋杞和不語。

他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她的食指,很快又摩挲她中指指腹處的繭子,這處比他走前更顯硬。

他問:“這一個月都是你自己寫的醫案?”

她答:“是啊。”

宋杞和的食指與大拇指撫上她的指間,他捉住她的掌心,一拉扯便將整個手都包在了大掌之中。

杜明昭沒有要掙脫的意思。

這只兔子在掉落進猛獸的陷阱之後,仍舊眨巴著迷蒙的眼,靜候猛獸的下一步舉動。

她不逃。

於是宋杞和得寸進尺。

“往後我來替你寫。”

“好。”

宋杞和的五指都串入了她的指間,再一收攏,就這麽十指相扣。

做完這些後,他立及去看杜明昭的眼色。

可她靜靜坐在哪兒,溫婉眉眼無一分厭色,杏眸因熹微露出些許的柔光。

她默許他對自己為所欲為。

宋杞和感到有些無力,他確實對這樣的杜明昭自始至終都無可奈何。

甚至於她若手裏正握著一把刀,他都能準許她捅在他的身上。

“昭昭。”宋杞和攥緊她的手,“你若是不抽手,我會當你是不想走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給過你一次抉擇的機會。”

宋杞和執起她的手於唇邊,他微擡起頭,幹裂的唇瓣在她玉色的手背輕落一個吻。

杜明昭望到他親自己手背時眼尾流出的神色,那裏面有她在夢裏見過的瘋態。

可她並不害怕。

宋杞和的唇擦著她的手,輕道:“你別想再逃走。”

杜明昭由著他親。

是兇猛的猛獸又如何,他只會蟄伏在她身邊,收起利爪鋒利的尖端,用最柔軟的掌心觸碰她。

杜明昭不怕的。

自始至終,她都知道他不會傷害她。

因此,她也不想逃。

……

藥春堂兜賣阿膠糕起,泰平堂的生意就不再那樣的紅火,對此杜明昭沒做多理睬,她只讓柳葉多分人去制玉肌膏,至於阿膠糕,泰平堂的可以緩緩。

宋杞和蘇醒後的第二日,他執意要下床隨杜明昭進城。

應庚本擔憂宋杞和的傷,可再見,宋杞和已穿戴整齊,連外衫都系好,大步朝外而去。

杜明昭在宋家門外等候。

宋杞和直奔她身邊,桃花眼裏陰郁一掃而空,只餘愉悅。

兩人好不容易互通情意,他是一刻也不願與她分開的。

“你要進城?”

宋杞和應“是”。

杜明昭扯了下他的袖口,“你還在養傷,怎好進城?”

宋杞和卻是攥住了她的手腕,“我還不去,聽說謝家去泰平堂鬧過了?為贅婿那事。”

“是。”

宋杞和一張臉拉老長,眉間全染上陰霾。

杜明昭看得好笑不已,她很是喜歡看他吃味的樣子,便又逗他道:“本來啊,謝大哥要來我家做贅婿的。”

宋杞和不由分說,拽著杜明昭便上了牛車。

一路上,他抱臂一言不發。

杜明昭看他悶氣生得太久,她又彎眼湊近輕聲哄道:“我同你說笑呢,實則是謝家嬸子不願讓他兒子入贅,我可沒那個意思。”

宋杞和輕瞥她,還是不張嘴。

杜明昭勾了勾他的手指,歪頭道:“你還與我置氣?”

宋杞和突而勾唇,他大掌包住她的,道:“沒有,我是氣謝承暄。”

“好啦。”

杜明昭就由著他牽了一路。

待快到泰平堂,她拍拍宋杞和的手,示意他松手。

宋杞和的臉又黑了。

無他,他眼神太好,擡頭便瞥到謝承暄正站在泰平堂的門前。

似乎是看見了兩人,謝承暄走來幾步,清秀的臉面朝杜明昭,“明昭,我有事尋你。”

宋杞和那雙桃花眼湧起驚駭風暴。

杜明昭輕拍下他的手臂,轉頭跳下牛車,她回頭道:“你莫吹風,我去去就來。”

宋杞和鼻子裏出氣,應她:“嗯。”

杜明昭那頭背影消失在前堂。

待再看不見,宋杞和才緩緩收眼。

泰平堂的後院。

杜明昭與謝承暄兩人隔了一尺站定。

“明昭,是我對不住你。”

謝承暄先是躬身,他面夾痛色,隱隱還有極深的愧疚,“前日我娘會來泰平堂尋你,全因我想她同意我入贅杜家。”

“我記得此前我們談過,我說我家不會讓你入贅的。”

“是,我知道。”

謝承暄滿嘴苦不堪言,他閉起眼,鼓足氣道:“我想著你還未議親,我應還有可能,既然老師想為你尋贅婿,我為何不可?對不住,是我沒和娘說清楚,我會試著說服她。”

杜明昭眼皮斂起,她說不出“原諒”二字,吳氏是實打實地來了泰平堂捅刀。

再者,她對謝承暄無男女之情。

杜明昭態度冷然:“你不必再和嬸子談,她本就不情願你入贅,正巧我說服了爹娘作罷此事,我們彼此之間不需再為這個事糾纏,你用心讀書便好。”

“明昭,如今你連‘謝大哥’都不願意喊我了嗎?”

杜明昭緘默。

她確實不樂意。

謝承暄仿若懂了,他落寞垂眼,“一切都是我的錯,我若早點言明,我娘還有你……都不至於受這個苦,你怪我也是應該的。”

杜明昭想說點什麽,可嘴唇蠕動半晌,都沒說出一個字。

“明昭,我當真不能做杜家的贅婿嗎?”

謝承暄又是直視於她,“我待你是真心的……全心的情意,只是對你。”

“抱歉,我無意於你。”

杜明昭話已至此,她道:“我得回醫館坐診了。”

在她轉身要走之時,謝承暄突而伸出手,抓住了她的手腕,他喊道:“明昭!”

杜明昭立刻抽回手。

這一抽離,是徹徹底底斬斷了她和謝承暄之間的糾纏。

杜明昭面色未變,“我期望你日後仕途順利,走你本該走的路。”

謝承暄的手落在半空,他痛苦地收回手,沈默片刻後,他道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一個面色如常,一個失魂落魄。

兩人就此分別。

杜明昭沿著院中的青石板往側屋走,剛到這處,卻見宋杞和正倚在門前,定定望著她。

剎那間,杜明昭驚覺他應是聽到了自己和謝承暄之間的談話。

宋杞和的桃花眼裏只有從容,他問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